2011年,被誉为“好莱坞最隐遁的导演”、“哲学家导演”的泰伦斯马利克执导的《生命之树》一举斩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标志着马利克登上了电影的神坛。影片在戛纳公映时,受到正反两级的极端评价,批评者称它空洞、流于表面、形式至上,赞美者则表示它如同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一般对电影史有着绝对的意义。一位亲历此次戛纳电影节的记者透露,好莱坞超级商业大片《加勒比海盗4:惊涛怪浪》展映前,媒体无需排队即可入厅观看;而同样是在最大的卢米埃尔影厅展映,《生命之树》在放映半小时前厅内便已座无虚席。
这样一部引起轰动效应的作品,却可能打破了观众的集体期待。有着布拉德皮特和西恩潘加盟,画面解析度达到罕见的5000k之标准,几十分钟的史前特效场景,这些都没有拉近《生命之树》与一般观众间的距离。这样一部时长两小时十八分、制作精良的电影,却彻底摒弃了基本的电影叙事结构,剧情在远古时代、上世纪50年代和现代之间不断跳跃,看似无任何章法;其间更多次出现完全抽离剧情的形而上的思索,占据相当大的篇幅。《生命之树》的独特超越时代,泰伦斯马利克以影像为媒介,将影片内容带入深不可测的哲学思索之中。
生命之树的主题,或说意涵,是以最常见的人类生活场景为例,探讨人类信仰最本质的问题:上帝何在?影片中有两种叙事倾向:最具体和最抽象。说它最具体,是因为《生命之树》的内容,建立在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一个美国家庭中。这个家庭无甚特殊,无非那个年代周遭处处皆是的家庭结构:作为家庭核心的父亲,母亲,和三个孩子。在这个家庭之中发生的故事,也称不上有何独特之处,无非是人类都要经历的衣食住行和生老病死。故事的内容可概括如下:杰克是家中的长子,他正经历青春期的一系列心理变化。他的父亲对待孩子极为严厉,遭致杰克内心深处对父亲的恨。父亲告诉杰克,想要成功,就必须抛弃善良,因为这世界就是一个大诡计;而母亲却以慈爱教育三个孩子。杰克心中的父亲角色和母亲角色产生了冲突,令杰克十分迷茫。后来,杰克的弟弟意外离开人世,整个家庭蒙受巨大悲伤。多年以后杰克在追名逐利的社会现实中挣扎,感到痛苦,仍然无法忘怀弟弟的死。最终他慢慢领悟到,解决之道正在于内向的求索;而他也通过电话,与父亲和解,告别了他心中的愧疚和苦闷。
以上内容,是一个美国家庭的写照,十分具体的同时也无甚特殊。而导演在这个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的故事之上,仍然秉持着特殊的原则,省略所有戏剧冲突的关键时刻,并且打碎剧情,使得这个故事的情节如此之淡,以至于这种碎片化的叙述让这一家庭成为无所不在的普遍的家庭场景的浓缩和集锦。
影片中弟弟的离世和杰克在现世的处境成为这种风格的最佳写照。表现弟弟的死,观众只是看到了母亲接到一封信,读完信母亲惨叫一声;父亲接到电话,随即如失魂落魄,双手扶膝难以站立。之后是母亲的:“我的儿子。。。。。。”呓语般的画外音,配合父亲母亲的悲伤的动作,转入教堂的葬礼。作为影片实际上的关键的转折点,弟弟的死却被处理地如此含蓄,没有起承转合,只是对结果的展现,并且它在影片开头就出现在观众眼前,似乎让这个故事没有了所谓的“看点”。对于成年后杰克的处境更在这种风格中走向极致。没有一次具体和完整的事件来陈述他的状态,只有十分琐碎的镜头——杰克起床,走进公司,乘上电梯,与同事工作交流,半路出神看着天空的群鸟。。。。。每个镜头持续的时间都很短,即使衔接在一起,也很难说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它们就像大多数成年人的生活写照,我们只能从上下文中解读出杰克的心态。这两处例子,只是影片大量细碎的生活场景的某个片段,而《生命之树》处处充满这种断裂的叙事和一闪即逝的镜头,似乎导演把故事中最重要的部分全部剔除了,只留下一些或美丽或或平实的小细节,而这种细节绝非特殊,只是因为导演独特的手段使之变得与一般影片不太一样罢了。泰伦斯马利克拍的不是杰克一家,而是所有家庭。
而相反的,说《生命之树》最为抽象,是因为影片中占据大量篇幅的难以理解的画面。影片的开头、中断和结尾分别出现了若干次直接向上帝发出呐喊的段落,他们分别是成年杰克的“兄弟,母亲。是他们引我进入你的门”;母亲的“主啊,你在哪里?点亮我的生活”和少年杰克的“上帝,我们在你面前是什么?你是何人?我能看见你所看见的吗?为什么你要杀死儿童?”等等,这些呓语都以一个抽象的运动光效来表现。还有大量表现宇宙爆发、自然景观和史前景观的画面,如马头状星云、海洋的潜流、火山的爆发、海底的水草、片尾的向日葵,还有史前的恐龙。这些画面长达几十分钟,可是他们与影片剧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们不仅不构成故事的组成部分,反而使影片立意艰深晦涩,不易读解。
那么,这些抽象的画面、直面上帝的低语,到底所言为何?它们与杰克家庭的故事究竟有什么联系?这是影片的核心所在。《生命之树》时时刻刻充满上帝之谜,这些谜团表现为片中那些难以理解的画面。而这些画面或谜团,究竟和杰克的家庭,或者观众有怎样的联系,要从影片的主人公杰克和他的父母入手。
杰克和他的父母是将影片具体内容和抽象内容连接的纽带和桥梁。他们作为向上帝发问的人,将影片引入哲学思考,从一般现象出发,不断探究上帝的存在与否,以及上帝在他们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
基督教作为西方文化和信仰的基石,从古到今在西方人的生命中扮演着至高的角色,既是人们精神动力的源泉,也是道德的制高点。上帝权衡着所有人的生命,带来福祉,或降临惩罚。他为杰克一家带来新生命,也夺了杰克弟弟的生命。所以可以说,导演之所以将杰克家庭的故事打碎并淡化,是因为杰克的成长和其家人并非影片所要呈现的,而他们身上所经历的事件使他们思考自己与上帝的关系,才是影片煞费笔墨的部分。影片中的父亲是家中的掌权者,也是虔诚的信徒,吃饭前必会祈祷,而如此虔诚的信徒,当他最爱的儿子的生命被“上帝”夺时,他就不得不向上帝发出疑问了。而受到父亲严厉管教的儿子们尤其是杰克,一方面,他们显然也在这种家庭氛围中受到信仰的熏陶;另一方面,父亲在家中的威权和他的虔诚信仰使得在儿子们眼中的父亲是一个具有类似“上帝权威”的人,儿子们在父亲面前无一不乖乖听话。但是杰克进入了青春期(他某次偷偷潜入别人家中,弄脏了女主人的内衣,他紧张地把这个证据销毁),他开始叛逆,对母亲说“我不会再听你的”;他对父亲的行为十分不满,以至于怀疑父亲对自己的爱——杰克对父亲说“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把我赶出家门”“你就是不让我活”“她(母亲)只爱我!”这就为杰克思考自己与上帝的关系埋下了伏笔,对父亲威权的叛逆让他有了深入思考的前提。而杰克所见的周遭的事物也成为他日后的思考的前提。比如目睹小孩在泳池淹死,目睹自己亲生弟弟的离世。正因为有了这些,影片才能顺利成章地进入思考的领域。影片中难以理解的画面,某种意义上正是对杰克思索人生课题(包括他与上帝的关系)的展示,只不过这种思考的深度要到杰克成年,带着对父亲的愧疚、对弟弟死的刻骨铭心,以及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感到深深困惑和怀疑的语境之中才能实现。当杰克发现自己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出路时,他前所未有地参与到上帝的视角中,似乎目睹上帝创造宇宙、创造地球、创造万物、创造美的过程。于是他最终获得了解脱。他打电话向父亲道歉,并且在自己内向追索的过程中他遇见了自己、自己的弟弟、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在海边相聚,与万物一道走向自己的归宿。而影片最后也交代,两位天使来到母亲身边,告诉母亲,杰克的弟弟安心地走向天国了,请母亲放心。
通过对上帝的追索,影片将具体的、一般性的故事和抽象的、形而上的内容衔接,那些抽象的画面既可以看做影片主人公的思考过程,也可以看做导演自己对处于现实生活的人如何与上帝对话作出的一种回答。至于影片是否对“上帝之谜”——上帝是否存在,与人关系为何等等作出了明确的回答,则是见仁见智。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用电影书写的哲学家,泰伦斯马利克不会轻易地下结论。蒙田在《随想录》中说,上帝在思想的深处。泰伦斯马利克不仅在影片中证明了这一点,同时也以电影中的独特风格告诉我们,上帝也在生活的近处,并非杰克一家,而是所有的家庭。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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