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是什么”这个问题不同的人,会有很多很多的答案。但是,很少有人会说,爱是复仇。金基德终于在人生的第十八部作品里,凭借这样一个另类而独特的主题,捧下了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功力,令人信服。
影片发生在一片破旧的棚屋区,密密麻麻的板房里,住满了韩国社会底层的城市贫民,他们几乎都以低级的手工业作坊加工维持生计,在又一轮的经济下滑和城市旧城改造拆迁里,被逼入了生活的绝境,几乎不得不向钱庄借入高利贷艰难度日。
高大魁梧健壮的岗作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这片破败的贫民窟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社交。依靠帮助放贷者收款维持生计。为了追回这些穷人还钱,岗作可以毫无任何怜悯的用一切手段逼迫他们,甚至不惜将这些人弄成残疾,毁灭其家庭,然后收取保险赔款。无数血泪,无数悲歌,无数苦苦哀求和无数鲜血惨叫,都无法打动麻木冷漠的恶魔岗作。破败的贫民窟里,许多家庭就这样家破人亡,无声无息。
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她突然出现在岗作的家门口,自称是岗作的母亲,许多年前抛弃了岗作。冷酷的岗作用尽许多办法,也无法将这个女人赶走。反而,慢慢的,岗作开始渴望起母爱来。陌生女人用自己的温情一点点融化了岗作坚冰一般的内心,让人性从这个恶魔的内心深处重新复苏。
为了庆祝和母亲的团聚,岗作也渐渐变得怜悯了,不再忍心破坏那些弱者的家庭,于是他决定洗手不干。却没想到,自己多年的所做作为,已经在这个区域积起了极深的怨气,想要报复他的人到处都是。救赎和惩罚,终于一点点扑向了这个可悲可恨的男人……
金基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性恶论者,他所有的作品里几乎都离不开各种各样淹没在欲望里的众生,为了欲望出卖灵魂,以恶满足自己的私欲。《撒玛利亚的女孩》里的卖淫女学生,《时间》里整容而留住男人和性的女人,《春去春又来》里不堪红尘诱惑的小和尚……但是,金基德又是一个基督徒,有信仰,也认可救赎,所以,那些光怪陆离的事件背后,那些荒诞的欲望深处,那些残酷黑暗的故事末尾,总是会有一些天堂的光芒洒落下来,让人性得到些许的升华,也许这并不会改变整个压抑腐朽的大环境,却也是暗夜里的一点点柔弱星光。
《圣殇》延续了之前金基德的诸多元素,但是却变得更加内敛和朴实了,用一种隐忍的痛感代替了过去赤裸裸的感官冲击,没有那么多鲜血淋漓的镜头或者惊世骇俗的桥段,一条长长的血线,一个沾有鲜血的冰箱,一些客观的刺激,就足以用想象力表现出一个残忍伤感绝望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不是杀死你,不是杀死你最爱的人,而是让你爱上血海深仇的仇人,再揭穿真相,然后自杀。杀身易,诸心难。当魔王留下悔恨的泪水,用同样残忍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的时候,这也许是复仇的成功,同时也是一种救赎。把“复仇”和“救赎”这样两个毫无关联的命题杂糅在一起,表现出这样一个诡异的世界,的确是金基德最拿手的好戏,其中复杂的人性和人情,让人动容,也引人深思。
《圣殇》里的岗作,容易让人想到德国影片《窃听风暴》里的魏斯曼。同样是麻木冷漠的异化的怪物,最终都得到了人性的复苏的救赎,并且真切感知到了疼。两者的相似性最集中的体现在对于性的处理上,性是最真实的人性所在,再麻木冷漠的个体,也会有性的冲动,压抑也难以排遣,这就是人性,即使再邪恶的人,也会有人性残存的。魏斯曼通过秘密的招妓,并且在那温存的一刻,可以忘情的说出“再呆一会儿”,后来,通过窃听艺术家夫妇的性生活而逐渐打开自己内心被压抑的人性。而岗作也一样,面对脱掉上衣,以肉体祈求自己宽限还款日期的女人,他毫无情感的抽打她,但是,在夜里,他却经常不得不在梦中通过自慰来释放被压抑的人性,而岗作彻底被“母亲”击垮,就是和“母亲”的那一次性生活以及夜里“母亲”帮助他释放压抑的性之后。
作为生存需要最基本最低级的需求,和食物、水一样,性是不可或缺的,对性的升华和渲染,也是最容易唤醒人性的。岗作从孤独的性到“母亲”的介入,唤醒了岗作沉睡的人性。从岗作个体成长的经历来看,他之所以毫无人性,冷血残暴,正是缘于幼年失去家庭,从心理上来说,没能成功渡过恋母期,从而发生扭曲。“母亲”和受压抑的性的接触,触发了岗作的内心一系列变化,这是最敏感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个重回恋母少年的过程。是啊,外表残暴的岗作,其实只是一个未断乳的孤僻任性的孩子罢了。
被岗作逼死了孩子的母亲,伤心绝望透顶,却选择去爱自己的仇敌来施行复仇,让对方深切感悟到自己内心的痛。这其实是化用了基督教的典故,“当你的敌人打你右脸的时候,把左脸也给他”,电影的海报上,从构图和景物上,都取材了中世纪文艺复兴的画作,“母亲”如同神话里的圣母一样怀抱罪孽的孩子。所不同的是,在《圣殇》里,这份救赎却是如此的沉重和血腥,充满了痛楚。“苦难是一种恩赐”,岗作的遭遇,深刻而戏剧性的阐述了这一点。
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金基德的作品虽然残酷冷漠,却并未失去基督教的怜悯。金基德用自己的镜头和故事,深深的展现了韩国社会这样一个底层的角落的悲惨故事。背景是即将被拆迁的贫民窟板房,以及一大片真实而可悲的下层小贱民。聚焦是岗作这样一个被社会和家庭抛弃从而锻造出的怪物。都在反映韩国社会阴暗黑色腐烂的一面。和韩剧里那个美好的童话世界不一样,这里展现的是一个外人看不到的韩国,看不到的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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